20 到 30 歲間的再三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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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view

前陣子 30 歲生日,在整數年都會特別善感地回顧十年來的時光。興許是成年後第一個十年,相比 20 歲的自己,今年回顧發現生命似文學中的母題(motif) 透過各種元素在這些年間出現,並形成我的一部分。

當然免不了,相比於前五年,後五年的事件比較印象深刻,也有事後諸葛的成分,但依舊想記錄下 20 到 30 歲間的再三重複作為未來的我的記錄點。

只要沒有決定這是最後一次

一路以來我覺得自己是很容易放棄的人,曾放棄了很多事。

第一次深刻體會是程式:從小到大學了很多次,無論選修、自學、線上課程都沒辦法學到自由運用,直到在 Lidemy 中轉職成功,後來想想是學習方法的關係。

第二次體會是弓道:大學時人在新竹,週末想衝去台北上課放棄了。後來到台北工作有幸可以繼續,殊不知一年後又回到新竹打退堂鼓。還以為沒有緣分了,去年又順利回歸,後來想想覺得是幸運。

第三次體會是日記:2021 年初嘗試開始寫日記,無論用什麼工具我的日記都不會持續超過一季,就算是現在已經持續記錄兩年的 Heptabase 在第一年我也是斷斷續續,後來想想可能是人性。

第四次體會是重訓:大學有事沒事看各種 YTBer 介紹去健身房,出社會後有收入,開始上教練課一兩年也沒有顯著成效(對,我確實很拖),第三年因為搭配新的運動射箭而降下了體脂。

類似小小的事件族繁不及備載,我沒有少年漫畫裡不畏風雨使命必達的決心,但如今也不再覺得自己是在放棄。「放棄作品的話,那就算是完成。」1 只要我沒有決定這是最後一次,隨時都可以再繼續這場遊戲 2

我與螞蟻截然不同又並無不同

我很渺小無知,但大部分時間認識到的是知識上的無知;但如今更深刻感受到渺小的,是主觀經驗的無知。

在 18 歲以前我有更強烈的感受,但我只能書寫抒發,卻不能體會關連性。邁入下一個十年我喪失了這些感受,直到近幾年這些感受才又浮現,但我並不明白那確切是什麼,就像下面一段個人日記:

恰巧於大阪一處百貨公司一樓搭乘電梯,迎面走入時,右手邊電梯按鍵處有一個踽僂的老太太,她推著一台大娃娃車掛著許多塑膠袋、身著亮麗花色、低著頭看不太清楚的睫毛上,沾著不合時宜的濃密、結塊的睫毛膏,跟我對了一眼。

乍一看有一點詭譎,我匆匆的到電梯底部,但乾淨的外衣跟特地打扮的模樣加上在百貨公司的場景,讓我特別不願意相信地目送老太太在 4F 離開。

我喜歡一個 YouTube 頻道 Andy’s IPhone,因為裡面的人過著都是我不熟悉的生活。但我常去的某間 7-11、有個店員會帶著自己的 Marshell 音響播他喜歡的歌、抽著煙在店門口跟朋友聊過去種種,他並不是頻道裡的一個誰。

在日本旅行時,每每經過任一小鎮的商店街時,都會有些在地、過時,但有一個年邁之人在經營的一家小店鋪,一早從民宿出來,看他們兢兢業業地開張,也許他就在此地重複了這樣的生活大半輩子。

今年參與到一個硬體新產品開發專案,有別於軟體產業,實際看到產線時,震撼於小至一條線的兩頭要被接起,都是由一個作業員進行,他們會與同桌的同伴閒聊組裝、打卡上下班然後騎車回家。

過去世界與我的關係,更像生活在某種布幕之下,對於周遭沒有切實的感受。但最近搭車經歷一個紅燈時,旁邊一棵行道樹靠得非常近,近到我能清楚看見行道樹上有一群螞蟻井井有條的移動,那一瞬間,我感覺我跟這群螞蟻沒有什麼不同,他們同樣背負生命的意義。

「一為全,全為一。」3 我是如此無知渺小,所有生命都擁有自己的抱負、尊嚴、矜持與生活在運作,但我無法經驗其他、就如其他也無法經驗我,我們如此不同卻又無法分割的相同。

尋求真實

我過去對真實的想像很單純,認為只有自然 (nature) 發生之事為真實,除此之外都是假,但在某年我留下了這樣的詮釋:

枯藤老樹昏鴉是真的,枯藤老樹昏鴉的淒涼是假的,枯藤老樹昏鴉帶來的淒涼感是真的 — 禪:極簡、弓道、心理學與抽象

從那之後我時常想在生活之中想要區分何謂真實,因為不想受困於虛假,最終享有心口合一的自由 4,最終累積下真實的事物。

一開始是情緒,曾經我非常焦慮於職涯與專業能力並諮商一年,隨著諮商引導,我意外發現一個讓能緩解焦慮的作法是:我看著我的手錶跳心跳過快的警示,我意識到真實是我身體帶來的焦慮感而非不在於現場的顧慮。

後來是職涯,二轉的我非常糾結於我所做所為是否真實?懷疑自己有沒有累積解決問題的能力?還是膝跳反應球來就打?如今我在從事的是想像的使用者研究/數據分析/增長?還是真的在找出不確定性中的答案/打造可持續的產品?這我還沒有明確足以識別的答案,總是在理型與真實需要間掙扎。

再來是寫作,今年嘗試了很多種寫作:不揭露的、日更的、半開放的、大量重寫,希望能直心的寫作,但同時也不是剛愎自用,能真實的從群眾中改善 (write in public) 5,這也還沒有答案。

探尋到最後,其實連何謂真實這件事,都有了問號,這兩年看了人類三部曲,人類歷史中發展出了互為主題的真實,這些架構都還來不及仔細思考。

我想成為的 truth-seekers 6 到底是什麼?真的有真實嗎?還是令我相信確實存在的安心感嗎?或沒有自欺欺人的正當感?得到答案後,我能確實落實在生命裡嗎(也許這是一件非常疲憊的事情也不一定)這件事會再度貫穿下一個十年。

獨立但不孤立

我自認是一個內向又不善於閱讀言外之意的人,學生時期很長一段時間在協作、人際關係都糟透了。雖然總在群體中,但無論是大學舉辦聯合活動自己毫無建樹、又或者身邊的交友關係也不懂得傾聽、畢業前為了不要在工作上吃虧參加培訓業務與演說的營隊,希望改善工作上的溝通能力,但這些都不改我的自我認同。

到了研究所,因為就讀的系所匯集來自不同背景的人,當時第一次發現思路不同的人討論是件很愉快的事情。但身邊還是有些技術逆天的前輩獨立創業、開發產品,讓我憧憬技術很強、思維深入但又不需要仰賴協作的人。

從此我內心就有了新的衝突,我希望自己不需要他人,但我確實需要也很喜歡,但我需要的是什麼?怎麼樣滿足?這樣以關係中符合互惠的公平原則嗎?

斷斷續續的,在個人關係中,有一段時間我很密集的跟朋友們保持聯繫、工作上我也不會錯過同事聚會也積極參加新活動認識新的人,但目的性強又不深的連結令我疲憊,終究我沒辦法讓自己變成大受歡迎的樣子,只能是取我與周遭人的交集。

在協作關係中,我依舊無法消化對能獨立開發的憧憬,但也不喜歡讓團隊夥伴困擾。最終我折衷出:可以獨立但不需要孤立,還是會花時間維護自己最小可行獨立工作技能,讓我不會在沒有協作就失去能力,但也保持住能與一定範圍協作的積極性。

前陣子測試了 Gallup 人格測驗,發現自己前五的屬性中有一個是 Relator(喜歡與別人建立深度關係),覺得是在人際關係中這十年很好的一個小結,也給了自己一個明確希望嘗試的方向。結合去年 在 2023 回顧裡,引用張志祺年末貼文中看到了 first and last look 的概念。

或許我永遠沒辦法像是關在房間裡的技術天才或慈善晚會中人人都認識的兩種人,但我希望自己可以成為身邊人第一與最後時刻會想到的人。

待結果造訪而不追尋結果

在一次顧問公司的實習經驗中,當時對於每一個再小的議題,老闆都希望我們花 2hrs 以上去調查,讓我在實習結束時忍不住詢問老闆:「這樣不會 CP 值很低嗎?」當時他回復我:「你還不到可以考慮 CP 值的時候。」我隱約覺得這觀點很重要,但我不理解這件事會以什麼樣貌呈現。

以前對目標的想像是一個終點,一條直線(也許很險峻)只要跑過了就蓋棺論定,再也不用煩惱、也可以停下,但我忽略了「人生中有三個無法避免的事情:痛苦、不確定性與不斷的努力」7

思考與目標的關係,是衝突與對抗重力的過程,反覆認知卻又反覆陷入。引用一段以前文章中的段落,我在自學的過程我意識到,目標不是達成後就能停下,目標只是達成平衡的方向:

這樣的無限迴圈讓我意識到,學習這件事情上只有動態平衡,除了去自覺自己在自欺欺人、承認逃避就是逃避,還有相應的選擇了休息那就得下修目標;也同樣的意識到如果我要提升目標、與之相對又要再做到更多真實的而不是騙人的付出,簡言之:平衡不會像是重合的兩條線,目標跟付出就像是兩條不斷時不時在交錯的波圖而且沒有所謂的終點。

每交錯的瞬間達成了平衡,然後每一次都因為某些理由,可能朋友也好、職涯也好、夢想也好、家人也好、甚至只是單純的喜歡或好奇,因此又拉高了一點預期、又踏實的做到再達成更高一點的平衡,這樣說到做到而且提升,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做到這樣。

到底學得好不好?

雖然我在學習中與目標和解,但我依舊在工作上、生涯規劃中焦慮,糾結是否定義了正確有價值的目標?是否在目標的路上?又還有多久才能到達目標,並反覆詰問。

今年 Manny 在 SP Podcast 提到他看完聰明簡潔的溝通後的寫作歷程,我想起多年前顧問公司實習時的那一句。小小的豁然開朗,要追求的不是「結果如此」,我們只能用盡全力的做好,有一天回過頭看就會形成結果。

就像在射箭中,學長總說只要把該做的事情做好,靶自然會來找你。

小結

寫到最後還有好多遺珠之憾,在每一個議題都還想挖得更深,也還有好多瑣碎未清的沒有提及,例如:思考了獨立思考、思考了年邁與死亡、思考怎麼打造一個更好的產品、維持我的身心健康與人們的關係等族繁不及備載。

雖然十年很長,可以感受到人生在收斂,收斂得我覺得自己稍有主軸、終於提起勇氣,但同時也覺得滄海一粟,這些問題都還想不清楚,就已經過了十年。

可能無論再過幾年面對這些問題我都一樣無知,不過希望下一個十年可以無知而不惑,保持意識的走過。

Footnotes

  1. 這句話來自藍色時期,當八虎升上大學時美術補習班老師送給他的一句話,我的理解是,如果想要完成,只要放棄就可以了。

  2. 來自有限與無限遊戲的概念,無限遊戲是以延續遊戲為目的,只要我沒有決定退出遊戲都可以延續。

  3. 這句話來自剛之鍊金術師,當主角小時候修行在無人島上發現生命的循環,並理解力量流動時的一句註解。

  4. 概念來自 The Almanack of Naval Ravikant,於 2022 年 時看到這一本書,明確了我想追求的生命狀態。

  5. 曾糾結於是否一定要公開寫作,因為公開就很難與觀看量脫勾,但寫作只是輔助我思考的工具。但在眾多寫作/開發者提到了 write / build in public 的概念後,我發現好的思考,需要群眾的回饋與交流才能更進一步。

  6. 來自最近 Naval 的推文,令我深刻的是,我原以為我會毫不猶豫的認為 Truth-seekers 才是理想的,但我發現如果把人類大命運中提到的「互為主體的真實」考量進來,Truth-seekers & Consensus-seekers 的界線變得模糊。

  7. 這句話來自 Netflix 影集《史塔茲的療癒之道》,印象深刻的是我當時剛結束諮商,影集的這句話為我一年的諮商之旅下了很棒的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