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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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規劃了人生最長的一次旅行,到歐洲走了朝聖之路並獨旅了七個國家近兩個月。上篇提到了朝聖之路的心得,這篇想紀錄,兩個月的激情在回到家鄉後,又逐漸融入繁瑣又焦急的日常這中間的心境。
異鄉
在朝聖之路後,我開始在歐洲各處借住親朋好友住所,一方面是成本考量(永遠感謝他們),讓我能有餘裕在歐洲旅遊。但另一方面,一直很想知道在國外生活工作是怎麼一回事,決定親身去走訪在當地生活一段時間的他們。前後加上葡萄牙跟西班牙的時間,分別在比利時、德國、捷克與英國都待了至少一週左右的時間,僅荷蘭短一點,只待 4 天。從已經移民到拿工作簽、學生簽、打工度假簽,一人、兩人、一家人不同的生活樣態,也有途中有趣的一期一會,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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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班牙遇到了超愛馬德里的義大利人,她也是一位軟體從業者,因為嚮往著數位游牧而選擇這個專業。意外的一起去酒吧喝了沒喝過的酒,他跟我分享怎麼看西班牙文、以及她有多喜歡西班牙隨性不評價別人的價值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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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捷克遇到一個韓國阿姨,她自己來歐洲獨旅,在一開始我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彆扭的用韓文跟她打了招呼,她淺淺的一笑沒有回應什麼。後來出去回來後,阿姨似乎特別查了中文怎麼說,跟我說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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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國跟高中朋友撐一支長篙遊劍橋河畔,本來以為是很瀟灑的活動,後來真心覺得徐志摩的嘴根本騙人的鬼,他肯定不是自己撐的船。
作為異鄉人,點滴被重新生活了一次。原以為長期在歐洲我會非常想念台灣的食物,但到了歐洲看自己尋尋覓覓亞洲料理,才發現,在台灣我似乎更常吃的像是日式、越式或泰式,連手搖飲都可以用果汁代替、好喝就好。我也以為我會很不習慣歐洲沒有便利商店、隨處方便的生活,但多走一段路去超市購物、隔天在去買想要的食物。當然我也曾擔心在歐洲治安很差,在比利時我真的不敢搭夜間長途巴士,在馬德里晚上也很緊張隨時都會被扒手搶劫要處處小心處處安全。可後來想想,我在台灣回家的晚上,走在巷弄時會反握鑰匙、小心大聲喧嘩的人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同?
以前以為的缺點都不是缺點了,但人家有的優點怎麼好像都沒有,荷蘭到處都是自行車友善的道路設計、英國地鐵上看很多人隨時帶一本書而不是低頭滑著手機。兩個月間創造了濾鏡,就這樣充滿怨懟回到台灣,憤慨地心想我要出走!然後?本以為這些忿忿不平會持續,沒想到這些感覺在一個月間就逐漸消融。
在歐洲隨時可以去綠地走走,但在台灣宜人的午後不出門,待在家裡看 YouTube 我好像也很快樂。或者在歐洲有許多 WLB 工作,但好像對喜歡且重視產品工作的我來說,這不一定是一個利多。甚至在歐洲我很喜歡的友善但不熱情的距離感,其實在台灣好像也沒有令我困擾到需要埋怨。就像當時我認為那些缺點有也沒關係,而那些優點沒有也沒關係。
到頭來我以為我會特別在乎的城市生活樣貌,並不如我想像中的重要。
賽局
以前認知裡一直知道世上存在不一樣的生活方式,像是歐洲更重視工作生活平衡、歷史人文底醞,但知道與實際看到人們真的這樣生活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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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比利時工作的朋友 17:00 多就到家做飯投入家庭生活,那投入家庭生活會做什麼?看他們去買菜、另一半一起做飯、追劇打遊戲,剛去的幾天好羨慕,但我在台灣真的做不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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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德國一個超小的歷史博物館(剛好整修只剩小小的展廳),即便如此看到德國當地人不分老少在理解納粹歷史,發現這不是什麼歷史愛好者才會參與的活動,帶給我價值觀很大的衝擊。但會不會是在台灣只是我都沒有去過或主動跟人聊過?
真正看見人們生活的方式,撇除文化風貌這類的硬性條件單講個人生活本身,發現歐洲與台灣並不是兩種生活,生活還是因人而異,差別只是存在著兩種賽局。
對我來說,歐洲透過社會福利制度讓賽局規則轉為「你怎麼運用時間打造更好的人生」而在台灣這個賽局則是透過低稅率、更高天花板的收入讓遊戲規則變為「你怎麼運用金錢打造更好的人生」如果時間跟錢都是一種資源,選擇就不是:何處擁有什麼樣的環境,而是個人更擅長哪種資源遊戲,並再用資源換取自己想要的配比。善於賺錢的人,也許在更高天花板的台灣,可以更有效率地換到時間與豐富體驗;反之,善於運用時間來豐富生活的人,在歐洲,不需要汲汲營營金錢,可以讓人一開始就這麼過活,但達到更高天花板的難度更大。甚至這也不是一個二分法的問題,只是,當地社會的規則鼓勵什麼樣的策略,能讓自己更順風地達成目的。
寫到這裡,忽然想起在比利時跟朋友 T 聊到了電影 《Perfect Days》我說我很羨慕主角的生活方式,他說如果你願意,早已能做出一樣的選擇。
可,為什麼不呢?
浮游
想了一大圈回過頭來是老問題:我究竟想過上什麼樣的生活?有沒有什麼事別人做得痛苦但卻渾然無覺、樂在其中?而這件事在不同的城市會以什麼型態熠熠生輝?就像在歐洲親戚跟我分享的:「不要為了來而來,而是你來之後是不是有更多的機會、更能閃閃發亮?」身處於兩種價值觀的矛盾,到頭來受夠的是自己沒中心思想,對什麼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這件事情上被人云亦云拉扯。
在歐洲觀點來看,好像愛工作很奴的自己讓我難過得要死,因為我就是喜歡產品工作,且這條路上可預期地痛苦、也會一直抱怨又愛又痛。可我還是無可自拔的重複期待自己的下一個產品、喜歡不眠不休在充滿機會的公司跟蠢蠢欲動的自己。
但如果用美國矽谷觀點來看,我也不夠努力跟冒險因為我喜歡打理自己的身心狀態,總是要睡滿 8 小時、在乎人與人間的關係不這麼經濟效率。但嘗試做好身心健康管理,與維護好自己的財務、身心安全感的紀律令我感到踏實。
就算跳脫上述視角追求生活品味,但我只嚮往不到狂熱不已的程度。就像會覺得一年可以看 1520 部電影的美羽很酷,卻沒有喜歡到要看哪怕 152 部的電影。我只想要觸手可及的環境,以耳濡目染的緩慢進度就行。
對於生活的想像我不過是浮游在世上價值觀中、偏好瀰漫,沒有強烈自我主張的我兩個月的感受逐漸消融,打開手機相簿看著當時旅遊的場景,才抓到一點彼時的浮冰。
小結
前面幾段文字再放了幾個月,現在回頭看當時亂糟糟且一時想不清楚的心情,又想想前陣子迅速求職、搬家,好比抓著浮冰的同時又要游著上岸,但何處是岸?是下一份工作、還是國外?當時肯定非常混亂毫無方向的吧?所以才取名文章為浮游,有了兩段式的遊記。但再次打開這份草稿,想為浮游的階段作結,寫到這裡,卻又能無比確信的是,自己在朝著想要的方向前進。
咦?這是我對自己施予的敘事魔法嗎?答案總在事後浮現確實像是魔法,即便我在過程中一直尋找答案,但我必然在當下得不到答案。那難道就算了?也不行,因為不找我也不會去經歷,最終浮現的答案肯定截然不同。
即便我沒有答案,但我很喜歡同一本書中作者提出的「用全部的你去思考。」行走本身是一場答非所問,即便旅行結束後的現在我依然不知道「人生意義」,但我知道「這一切對我意義非凡」。行走是對未來詰問的降維打擊,因為每一步都在到達。
— 浮游(上)
想到在朝聖之路中的行走中是如此,放大到一趟旅行中是如此,也許事事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