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創造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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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論焦慮時,多數時候都是焦慮的經驗者能做什麼?發生什麼事?但明明在不是遠古時期的現代,持續創造出焦慮的源頭 …… 無論是外在、或是文化養成下加諸給自己的「環境」有沒有什麼特徵?
有沒有可能,我們打造一個充滿的安全感的環境,而這個環境的機制又是什麼?
這篇文章希望接著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焦慮 - 安全感。
養成負責安全感的迷走神經
想像在同學會聚餐吧。
總會有個人 - U 君 (Unsafety 君),他會靦腆地回應你,既不失禮但也不主動。眼神閃避、雙手不安,儘管他不會自述焦慮,但一被稱讚就緊張地否認:「不,真的不擅長。」
這些社交模式是天生的嗎?為什麼即使環境安全,U 君看起來還是惴惴不安?即便獲得肯定,他仍不自信?
而這都與人的社交神經系統息息相關。
回到 U 君的童年:他是獨生子,父母忙碌但依舊愛他。怕他一個人無聊,在手機尚未普及的 80 年代,他就擁有了電腦跟掌機。每天對著螢幕不亦樂乎、同學人人稱羨。當其他人在外頭玩耍時,U 君在家玩遊戲;當其他人在教室聊天時,U 君沉浸在畫著遊戲火柴人。U 君可說是個性鮮明,享受自己世界的小孩。
依我來看,我會說 U 君非常酷,能在群體嬉戲中做到自恰。不過,多重迷走神經理論可能會認為:由於他缺乏與人玩耍互動的機會,他的社交神經系統未能有效鍛鍊。這不代表病理問題,只是在社交環境中的演練不足。
社交神經系統主要由腹側迷走神經主導,屬於副交感神經中的一支。掌控面部表情、語調變化和辨別聲音細節等細小肌肉。這套哺乳類後才演化出的結構,在哺乳類幼年時,透過安全環境的玩耍來發展。例如,小狗間狎玩輕咬、暫停觀察後再繼續嬉戲,以此練習如何在社交、戰或逃、以及裝死或躲藏模式之間切換。
也許你猜到了,前述 U 君小時候的生活與我大同小異(置換了一些生活細節)。我直到小學後半參加社團,才比較有參與團體活動。而大多數時候我其實感覺不到童年生活的差異,而差異在長大後才逐漸明白。
不安全感創造大腦的負面敘事
前面提到,人類社交神經系統負責接收與發出社交訊號,透過從小與人玩耍來鍛鍊。
而隨著 U 君成長,他延續童年習慣至大學,專注於自己的興趣 - 繪畫之中。但他向來不擅長團體活動,不太熟的朋友說他面癱、語氣平板,不太懂他心理在想什麼,他自己也時常讀錯空氣。
起初,U 君都不以為意。
客觀而言,他能這麼專心做自己喜歡的事又不孤單,其實是非常開心的。但他漸漸在意外界的眼光,內在開始滋生隱隱的不安感,讓他解讀成自己的能力不足,變得不如以往自恰。是什麼因素導致了不安?
午夜夢回時,U 君思考著各種可能:「也許是自己能力不足?」「還是自己真的很難相處?」但這些意識層面的理由都無法解釋。因為不安感,是神經系統在「意識之外」的作用,此歷程稱為「神經覺」。
因缺乏社交神經鍛鍊的過往,U 君不擅於解讀與發送社交訊號,使身體難以有效地應對。即便 U 君百感交集,也只能表現出五成,導致他人難以給出適當回饋。同時,他解讀別人的回饋也只懂五成。
兩邊一增一減的結果,累積成嚴重的誤差。啟動了神經覺的錯誤反應模式,引發焦慮。此時,認知便會構築複雜的敘事來解釋。誠如多重迷走神經理論所述:「建議採取主動防禦的人冷靜下來,其實並未尊重生理狀態對那個人的行為所加諸的限制。」
我在焦慮的時候,雖然會告訴自己:「現在不要焦慮了!因為焦慮沒有用。」但大腦還是發展精緻的敘事來解釋感受,持續回想著「但是 …」。可以說,當身體處於防禦狀態時,難以達到「停止思考、專注當下、不評價自我」的思考方式。
那,該如何能擺脫這種不安?
透過由下而上的方法來穩定安撫神經覺
缺乏訓練的迷走神經,可能在錯誤情境觸發不當模式,這並非意識中可以控制。因此,我們需要方法來調節神經覺。
改變自己的行為並不是自主的,雖然發展出必要的工具或神經回路來變得更有彈性、感覺更安全,是一種自主的決定。
— The Pocket Guide to the Polyvagal Theory
我們可以透過同步的呼吸、眼神交流、聲音語調跟臉部表情,與他人來共同調節。當社交神經系統接收到來自以上的訊號,神經覺便會解除自律神經的防禦模式。
除了與他人共同調節,也能透過自主的呼吸練習(如延長吐氣時間)、身體的韻律搖擺或發聲練習,來穩定迷走神經。
這讓我想起《排球少年》中翔陽在巴西受挫時,在房間進行「哈!哈!哈!從肚子發出聲音!」的練習,可能也是類似原理。
尋覓具備安全感的環境
但除了透過由下而上的方式安撫神經覺外。在現代,人不再畏懼伺機而動的猛獸,而是無處不在的批判。這破壞了人際風險不具懲罰性的心理安全基礎。
若要能有效建立心理安全感,須減少評斷與被誤解為評斷的可能,並增加豐富的社交訊號。
《The Fearless Organization》指出,建立心理安全感需要「對他人反應的真正興趣」。但人經常陷入一種 Naive Realism 偏見:「以為自己了然於心」,對此,我深受其害。同樣地, 《Radical Candor》也強調「具體」的重要性,對他人稱讚能提升團隊士氣。但反之,虛與委蛇則會適得其反。
曾經我難以想像「把水倒空」的狀態,即便知道保持初新者的心態是重要的,但卻又不知道怎麼讓自己「不知」。但書中提到的並不是不知,而是「相信有更多可能存在」,因為相信眼前的人會有更多可能,所以有所好奇。只要覺察偏見並弱化,就能重新燃起我們對人的好奇心。
透過自我憐憫來建立安全感
上述高度同理的理想環境,回顧 U 君生涯,可能未必有機會經歷。而且有時最大憂患不在外頭,而是內在的批判。
在心理學研究(NEFF, K., 2003) 提出一個稱為「自我憐憫」(Self Compassion)的技巧,能降低自我評價的行為。雖然原研究未提供明確實踐方式,但《非暴力溝通中》中介紹了類似概念,並提供明確實踐案例。
前面提到,「評論」與「不安」如影隨形,但為什麼我們依舊傾向評論?書中有一個我很喜歡的解釋:
我們的語言是由蒙昧時代的古人所創造出來的一個不完美的工具,是屬於泛靈論時代的語言,以致我們喜歡談論事物的穩定性、相似性、常態和種類、各種神奇的轉變、立竿見影的對策、簡單的問題以及最終的解決方式等。
然而,真實的是界卻是一個逐漸演變的過程,充滿了各種變化與差異,有不同的維度、變數與關係,而且人們會成長、互動、進化、學習並且應付各種複雜的情境。我們所面臨的問題有一部分是因為:我們所使用的這種相對靜態的語言,跟不上這個變動不居的世界。
- 語意學家 Wendell Johnson
評論是一種靜態語言,表達我們的動態觀察、感受、需求跟請求。而非暴力溝通的目的在於,聽出或表達出靜態背後的動態真實。這也是所謂的「同理」。
舉個「總有這種時候」的例子:U 君今早不小心睡過頭、匆忙地出門搭乘捷運,沒想到才走出捷運站就發生傾盆大雨,無助翻找自己的後背包也找不到雨傘。只好冒雨到了公司,全身濕漉漉並錯過了固定週會。
U 君看著開會完、都在位置上專注的同事們,嘆了口氣。內心不停自責,怎麼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
瞬間 U 君覺得:「我真是糟透了。」的自我評論,非常適合使用上述原則來調整:
連結懊悔與未被滿足的需求:U 君感到懊悔,是因為前一天擔心週會報告而失眠,於是在未滿足睡眠需求。
瞭解自己試圖滿足的需求:U 希望能好好準備週會,好讓同事更理解他的表達。
乍看之下,自我憐憫看似自憐或自戀,但實際上能改善同理,避免過度沉浸在情緒中,並減少對自己與他人評價。
例如,長期下來,U 君是否會做出:「所以我會遲到,都是週會不好?」的推論。事實上,如果不去自我同理,在防禦模式下為了協調不安的內在狀態,就有可能。亦即當 U 君可以同理自己,則更不會去做出不合理的推論,而是就事論事的思考怎麼修正。
更有趣的是,當人可以啟用同理而非評論的狀態對待自己,也能避免做出評論他人的行為。因此,當下次同事遲到時,U 君更容易以同理而非覺得對方「糟透了」,而也為環境創造更安全的社交訊號。
小結
*焦慮的存在主要不就是在本質上無能知道威脅之害從何而來嗎?
— Rolly May *《The Meaning of Anxiety》
越是深究一個情緒,就越能感受到情緒魅力所在。在你認知情緒的同時、情緒也在形塑你的認知,所謂「不帶情緒」其實是最不客觀的敘述,情緒形塑了個人的真實。
而想要瞭解自己的真實,就必須雙向地看待真實成形的過程,瞭解看似矛盾的兩個角度同時交織發生在身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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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神經科學角度,安全感是來自社交神經的微操訓練,並在你的意識之外持續探測風險,偷偷改變你的自我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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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認知科學角度,安全感是來自於你的信念以及你怎麼去解釋創傷事件,透過不同的認知方式去改變你的神經應對策略。
文中的舉例是相對安穩的生命經歷。比起 U 君,更多人經歷的是更加跌宕的創傷。但希望能透過 U 君傳達出:安穩不代表沒有不安,且擁有不安並不奇怪。
感謝大家的閱讀 🙏 如果文章中有任何問題或需要補充的地方,都可以 Email 或留言告訴我,我會盡快回復與修改文章內容,謝謝大家。
參考資料
- The Pocket Guide to the Polyvagal Theory
- The Fearless Organization
- Radical Candor
- Trillion Dollar Coach:The Leadership Playbook of Silicon Valley’s Bill Campbell
- Nonviolent Communication: A Language of Life
- The Meaning of Anxiety
- NEFF, K. (2003). Self-Compassion: An Alternative Conceptualization of a Healthy Attitude Toward Oneself. Self and Identity, 2(2), 85–101. https://doi.org/10.1080/15298860309032